立冬之后,山色漸衰。
冷雨欺凌中,紅葉拼盡最后的心血,終于暗淡,結束一段迷人的艷麗。蒼松翠柏依舊,點綴于山巒,些許綠意,阻擋不了季節(jié)的轉(zhuǎn)換,一派枯黃撲面而來。
枯黃自有枯黃的姿態(tài),密密壓壓、浩浩蕩蕩的樣子,讓人感覺到氣勢猶在。仔細辨認,正是一種叫青杠樹的落葉喬木大面積凸出,密集地聳立在陡坡高崗,展示著一種不屈的精神來。
這種廣泛分布于秦嶺南坡的橡樹類植物,連片生長,隨處可見。由于耐燃易伐,是山里人家的主要燃料,抬頭不見低頭見。家居秦嶺南麓的一座山城,90年代之前,城里居民煮水做飯,也拿它燒火。城郊集市上,每天都有賣柴的農(nóng)戶,背負沉重的柴火,或拉板車出山,遠道而來,兩三分錢一斤,換取一點燈油、鹽錢。還有賣炭的,黑炭、白炭,都是青杠木燒制而成,價錢較高,條件好些的人家買去取暖。唐代詩人白居易體恤炭農(nóng)的不易,《賣炭翁》一詩曾有吟嘆,其中“賣炭翁,伐薪燒炭南山中”里的南山,指的正是秦嶺終南山。自古以來,伐木賣柴,或者燒炭,都離不開青杠樹,它是山農(nóng)謀生的重要資源。
記得少時,曾隨院子里的伙伴們一同上山砍柴,我們的目標,只是荊棘類灌木而已。高大粗壯的青杠樹,是大人們的首選,伐倒之后,砍短捆成柴架,再系上繩索豎起,慢慢背回,差不多需要一天時間,干糧飲水自備。背回的木柴水分較重,還需鋸成小段,再用斧頭劈成四瓣,碼垛風干,便是最好的柴火了。父親也曾到城南的山上砍柴,回來的時候,別人是一架柴落地,他是兩架。先在山坡伐倒合適的樹木,剁掉傍枝,再從坡上把木頭溜至山下,一分為二捆成兩架,然后一段一段地交替背運,力氣沒有少費。
青杠樹的果實叫橡子,屬于堅果,淀粉含量較高,可以食用。樹皮稱為栓皮,是難得的軟木材料,正確采剝的話,可以再生,也不影響樹木生長。早年城里曾有家軟木廠,紅火了一個時期,后來關閉了,不少工人下崗。黑木耳原本寄生在枯死倒地后的青杠樹上。人工種植技術推廣后,基本上都是砍伐活木棒料,鉆孔,埋上菌種,即可坐享其成。香菇的種植大同小異。還有天麻、豬苓等中藥材,也全憑攝取它的養(yǎng)分。天然的利用價值,賜福于廣大山農(nóng),不少人依靠林業(yè)種植增收脫貧。
山里農(nóng)戶們過冬,全靠火塘取暖。家家戶戶全天候燒柴,冰冷的寒舍,才會保持一定溫度。裊裊青煙升起,不一定就是炊煙,更多的時候是在燒火。下鄉(xiāng)的時候,曾在農(nóng)戶家火塘邊坐過,燒的大都是剛剛砍回來的青杠樹棒,一頭吐著火舌,一頭滋滋地響,里面的水分,在未燃的一端不停地冒泡。土法燒制瓦片陶罐之類,不用說也仰仗于它了。有些遺憾的是,并非每一座山上都有青杠樹。有的稀稀拉拉,有的連山成片,有的不見蹤影。地質(zhì)環(huán)境各異,物有其適吧。相比而言,青杠樹成林的地方,人更受益。
青杠樹是很尋常的一個樹種,剛硬挺拔,樸實無華。象世世代代與其相守的山民一樣,雖經(jīng)風霜雪雨,依然生生不息。它傳遞出來的堅忍不拔,源自大山的雄偉堅毅;它所奉獻的一切,無愧于大山的仁厚。
寒風掠過,樹葉子斷續(xù)飄落。赤身走過這個冬季,在歲月的另一個山頭整合聚集,到時候,青杠樹依舊是秦嶺山脈最強大的軍團,最旺盛的一個部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