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，栽有大片櫻花樹的斜坡上，落葉斑斕于蒼黃草色間。

信步走走，不忍踩踏�？捎窒矚g至極，隨生出和兒時那樣肆無忌憚地打幾個滾的想法，這念頭一閃而過，又一笑而過。揀取幾枚樣子秀氣的紅葉吧，回家洗凈晾干，夾進(jìn)書里壓實，平展后寫上詩句做書簽。拍幾張照片，小窗發(fā)給在深圳工作的女兒。她看后會不會發(fā)朋友圈，會不會寫上“家鄉(xiāng)的樹葉紅了”，想想就忍俊不禁。

其實，何止忍俊不禁，應(yīng)開懷大笑才對呢。若不是當(dāng)今社會交通便利，通信發(fā)達(dá)，和女兒相隔數(shù)千里的我，會不會和古代游子、征人那樣，思緒郁于胸懷，只能借詩抒發(fā)？

唐朝詩人孟郊“臨行密密縫，意恐遲遲歸”的詩句，寫出母親無盡地牽掛、擔(dān)心。游子別家數(shù)載，隔山隔水隔晴空萬里，唯詩行寄托。戍邊征人在“塞下秋來風(fēng)景異”的北方念家思親，可又要接受“燕然未勒歸無計”的考量，這是宋代文韜武略的范仲淹讓秋染上了悲壯豪邁的情愫。元曲大家馬致遠(yuǎn)《天凈沙·秋思》中“枯藤老樹昏鴉，小橋流水人家，古道西風(fēng)瘦馬”的句子，寫盡游子斷腸天涯的哀愁，不愧是“秋思之祖”，千古絕唱。

常慨嘆，古代詩人苦了自己，在“晴空一鶴排云上”的秋日，因各種原因?qū)懴铝鱾髑Ч诺睦p綿哀怨詩句澤被后世。于是愈加慶幸活在當(dāng)下，飛機(jī)、高鐵出行方便，通信傳輸縮短距離。大學(xué)畢業(yè)外出闖蕩，成了年輕人喜歡的選擇。

女兒亦如此。

2019年秋天，我們以看女兒并順帶給她過生日為由來到她工作的城市。從青島飛往深圳，不過兩個多小時。若古人，舟車勞頓且不說，單時間，也不知要熬上幾個月。想想一貶再貶的蘇軾，從杭州、黃州、惠州，再到海南，需要怎樣豁達(dá)樂觀，才能保有一顆鮮活的生命。女兒陪我們在珠三角幾個城市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。她提前做好攻略：幾點坐高鐵，在哪個地鐵口住宿，欣賞當(dāng)?shù)氐哪膸滋幟谰懊麆�，到哪個巷子哪家店吃美食。事先這樣安排，極大地節(jié)約了時間卻又極大地欣賞到該欣賞的景致，吃到該吃到的美食。

高鐵動車連接起幾個城市，如同穿針引線，流暢怡然。地鐵和出租車交替行駛，穿梭在高樓大廈間。

地鐵不愧是城市的大動脈，游走地下不受天氣影響，換乘便捷，四通八達(dá)。深圳、廣州的地鐵大氣，地下商城物品琳瑯滿目，人們既可在此購物，也可小憩，讓一顆為生活奔波忙碌的心得到休整。而香港地鐵別致，港人追求浪漫，在不同段涂有不同顏色，綠、紫、姜黃等靚麗色澤使玲瓏空間顯得開闊，陡升愜意。

出租車在珠海開發(fā)區(qū)大道上，緩緩行駛。司機(jī)師傅好像特意照顧，讓來自北方的我們把迥然不同的景色看個夠，看個飽。路兩邊椰樹成排，亭亭玉立，冠上幾束葉子張揚(yáng)著，如同19世紀(jì)歐洲女士所戴帽子上裝飾的華麗羽毛，也像舒展胸懷熱情開朗的南方姑娘。我們贊嘆不已，不停拍照，好像唯有如此，才能不負(fù)此情此景。

自深圳回來后，心理上不再遙遠(yuǎn)，好像一抬頭就能望見女兒工作的單位和她住宿的地方。

此后每到秋天，在青島看見樹葉彩蝶般飄忽林間，就會想起南方依然溫暖如夏，樹木依然蔥綠，垂著根須的大榕樹，蓊蓊郁郁的，在道旁自成風(fēng)景。

是的，我一直偏愛秋。女兒出生在立秋后，雖然天氣仍有“秋老虎”之威力，但早晚已清爽。月子里，看著她粉嘟嘟的小臉，初為人母的我總?cè)滩蛔∫�親幾下，一腔柔情氤氳開來，覺得屋子里香氣四溢。女兒漸漸長大，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，哪怕是一片樹葉，一只小螞蟻。

大約三四歲時，村外土路邊有一片柿園，紅彤彤的大磨盤柿子正掛滿枝頭。我說咱觀察一下看看柿子像什么？她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說像紅燈籠，我很驚喜，覺得孩子簡直是天才，其實也就是一個很容易聯(lián)想到的比喻，可為人母的我卻偏愛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。不知女兒記不記得了。

如果因為年齡小記得不清晰，那么初中、高中總該深刻吧。

初一，中秋放假回老家。這個節(jié)日吃月餅是我兒時最期盼的，而對女兒來說，到山里撿拾山栗子，去河里抓蟹子是喜歡的趣事。扒開草叢，露出一個紅得亮眼的栗子，那喜悅豈是從超市里能買來的？她歡呼著：“我找到一個，我找到一個……”拿在手里，摩挲著，湊到我跟前，炫耀不已，臉興奮成了紅撲撲的栗子顏色。拾山栗子的新鮮勁過了，便下河抓蟹子，那是跟她舅舅干的事。他們怎么抓的我沒看見，我能看見的是回到家里，她和舅家弟弟玩得不亦樂乎。把蟹子放到盆子里，拿根小木桿，系線，釣蟹子呢。這情景她寫在日記里了。

高三國慶節(jié)放假，正好黃浦江路兩邊法國梧桐上的葉子，絢爛了整條街，用霜葉紅于二月花形容，一點也不為過。欒樹，成串紅花挑在枝頭，把天空襯得更藍(lán)。斜坡上的櫻花樹，葉子鋪滿小徑，由紅黃主宰。我和女兒手挽手，邊走邊聊。這樣機(jī)會實在難得，時間對一個高三生來說太寶貴了。我贊嘆樹美得炫目，而它們是經(jīng)了北風(fēng)的洗禮。女兒撿起一片，若有所思。

不知不覺，女兒在深圳已工作四五年，隨業(yè)務(wù)精干而晉升Top,明年還要去英國工作一段時間。她喜歡說“深圳女孩”，話語中透著自豪。

今年天氣一直很暖和，葉子漸漸變黃，變紅，直到深秋才悠然飄落。錄制幾個小視頻發(fā)群里，給女兒看。當(dāng)看到烏桕樹時，她直呼太美了！葉子形狀和常見的楊樹葉差不多，只是這個季節(jié)楊樹葉變黃，而它卻是朱紅色，鑲有一圈金邊，枝頭或垂或探著由三個白珠子組成的玲瓏花朵。閉了眼，滿腦子都是白小朵點綴在飄動的紅霞中，太美了！

美的生活，需要有美的心情。想象中，北方的金黃與南方的蔥綠遙相呼應(yīng)，同譜了一曲秋日贊歌。